扬玥二玖

一个破码字的(͒˶´⚇`˵)͒

【MBTI/公路组】在路上

19:00—公路组2022七夕26h 第19棒

上一棒:@十三加零 

下一棒:@POPE 


预警:

*算是电影《在路上》的代餐

*为ENTP第一人称叙述

*ESTP:狂热的垮掉派青年;ENTP:青年作家

*非纯爱

*文章内容涉及吸毒、纵欲、抽烟、酗酒、飙车、行窃等不良行为,无引导倾向,请勿模仿!

*人物拿捏不到位、剧情结构松散突兀、主题不明确之处请多海涵TT

*全文字数约17k,祝阅读愉快!(๑ゝω╹๑)


Summary:“ENTP就像遇到了他灵魂深处的悸动那样遇见了ESTP,遇到一个他少年时幻想过、却被埋葬的五光十色的新世界。他们跳舞,在舞步和爵士乐里面,在大麻和烟雾里面挥霍年轻的生命,又兜兜转转地回到生活的起点。但一切尚未结束,一切尚未开始。在ESTP停下时,ENTP又开始扬帆起航,他们互相牵引着向未知的世界冲撞过去,一直在旅途上,也一直在路上。”


序:

1949 挥别纽约城

只身闯世界,身无半分文

蒙大拿之秋,凉意飕飕起

那间赌场内,找到我父亲

父亲啊父亲,您去了何处

从我十岁起,便独自飘零

父亲开口说,我儿勿担忧

你父染肺疾,命怕不久矣

走过密西比,走过田纳西

走过尼加拉,何处是我家

家住梅多拉,家住特拉基

阿巴拉河畔,何处是我家

经历饥或饱,尝尽苦与甘

就如那婚姻,亲历才知味

上帝眷顾我,如我信仰祂

愿你能如我,为祂付真心

莫愁虫肆虐,且把风向观

跳上旧货车,挥别蒙大拿

当夜凄凉雨,父亲溘长逝

路通奥卢斯,路通伤膝河

路通格拉拉,何处是我家

路通奥荷马,路通埃卡荣

路通特查比,路通圣安东

何处是我家,何处是我家...


一:

初见ESTP的时候,我父亲刚去世不久。

父亲那时生了一场大病,然后死了,然后下葬,就是这样的流程,和无数患病离世的人一样。下葬的日子不出意料的是个阴沉的小雨天,毕竟很多电影里总是会选择一个阴雨天来烘托一种悲伤的氛围。艺术来源于生活,嗯哼,所以这场小雨天很尽职地行驶了自己的使命,至少阴沉的天空没法让人觉得心情特别雀跃。墓园里前来哀悼的人无一例外一袭黑衣,打着一把黑伞,只有神父穿着白色的衣袍,像是一只白鸽领着一群乌鸦朝圣。人群里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声音很低、很轻、断断续续的,我的耳朵里充斥着神父的祷告声、人们哽咽的哭声和雨点打落在伞面上的声音。接下来是土块被铲起,然后砸在棺木上的声音,细小的土粒从寂静的棺木上滑落,然后又有新的土块被人用铲子铲起填入那个坑洞里,直至地上的空洞被填满。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棕褐色的裸露土地又会被野草占领,融入周围青绿色的草地,除了那个灰黑色的墓碑之外,一切都像是从没发生过一般:这里不曾被挖开又填上,不曾埋过棺木,不曾有人站在这里哭泣,不曾有人在这里做过祷告说着祝他的灵魂能在极乐世界和他另一个早逝的儿子团聚,就这样,也仅仅是这样。一种虚无的、缥缈的、短暂的哀悼生命逝去的仪式而已。而我的生命还很年轻,这是我第一次见证死亡,我想我本来是应该觉得有些触动的,像是一口寂静的铜钟被钟杵撞击后嗡嗡嗡地响起来,又或者像是一滴水砸入平静的湖面那样泛起涟漪。但我的感触是空洞的,或者说麻木的,更像是一个空心的输液管,父亲的葬礼是穿过后再不返回过来的药液,但仍然是空的,区别是内壁曾经有药液流淌过,就像我的生命中我见证了我父亲的离世却全无感觉那样。我嗅闻到空气里潮湿的气味,混杂着草地的腥味,一种似有若无的土腥味,是数百千万年前风化后的岩石的气味,我开始想象流水怎样包裹土粒,青草怎样在这上面生长起来,表皮被我踩得破裂后汁液的香味粒子怎样钻进我的鼻腔。于是除了父亲棺木上最后消失的那个漆成白色的的那个十字架之外,我再想不起什么别的场景了,偶尔那个十字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静静地站着,安静的要命。

生活还在继续,一如父亲离世之前的继续着,只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说我们应该出来喝一杯,”安迪这样说着,将酒杯放在唇边以一种担忧的神情看着我,“然后你这样一言不发?ENTP,我看见一阵阴郁的沉寂从你身上蔓延开来。你真的没事吗?”

“那我该说什么?”我笑,“说我的书已经写不下去了,还是说我的灵感已经枯竭殆尽?”

我把手指横在我的眉侧凑近他,笑着向他呼出口带着黑麦威士忌酒液的气息,暧昧地开口:“好吧。首先感谢关心,但我没什么大事,我只是觉无聊,非常无聊。其次有关于灵感:我的思维是个名副其实的回音室,亲爱的,这里充满了神的旨意。我需要的只是某些敲进来发出声响制造无限回音的石子,我迟早能找到的,我不着急,况且我的书已经写了一大半了,没大事情。”

安迪点了点头,偏开视线,然后沉默地喝酒。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


这家伙是个诗人,虽然我们的写作风格迥异,但在某些地方还算是谈得来。他的诗总是潮湿的,我这么用形容毫不夸张,也没有任何错误,如果你真的读过他的诗歌的话就会无比认同我的话了,这个形容词绝对准确。他喜欢写皎洁的月色,海浪声阵阵的岸边,微风吹拂过的针叶林,湿淋淋的雨夜和令人沉溺的深海海底。他的诗歌总是泛着海洋的咸腥气息,我三番五次地调侃他下次再寄来刚刚出版的诗篇我就要把它放在我家阳台上好好晒晒暖来祛湿,碰到雨天就丢进衣柜里和干燥剂放一块,不然总觉得连书本都像是刚刚从海里和海草和沙丁鱼一起打捞上来给我的,我顺便让他不要介意把配套的沙丁鱼寄给我,毕竟我母亲很喜欢吃。


“嗯哼,别的不提,加西亚呢?”我问他。

“ENTP——瞧啊,你们在这,让我好找。”话音刚落,那小子就赫然出现在门口,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走来,在我的对面坐下来,一阵风尘仆仆的模样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哦,真高兴看见你俩的脸。”

“谢谢,我想你过去几天里再没有比看见我的脸更赏心悦目的事情发生了,”我挑眉笑着把另一杯蜂蜜威士忌推过去给他,“旅行如何,讲讲见闻?”


加西亚,我高中就认识的好友。这家伙思维活跃而跳脱,玩得挺疯,读书时就每逢假期都要或近或远地出去旅游,毕业后更是无所顾忌,当然他也是一位诗人,不过写诗随缘,看书更多,毕竟他优渥的家境不很在意他写诗或者干别的什么的收入多少。


“哦,还记得我丹佛的那个三进宫*朋友吗?”他理了理衣襟,显得正式了点,像是某些企业家将要发表什么正式演讲一样开口,“偷了五百辆车那位,我老宣传他的光荣事迹来着。这几天我带他熟悉纽约呢。”

我把玩着酒杯,侧着头,以一种戏谑的语调看向安迪:“加西亚这可怜小子不会以为我们真信了吧?”

我们三人笑起来,在笑声里互相举杯碰杯然后一饮而尽。琥铂色的酒液在酒馆里明黄色的灯光照得流光溢彩,像是鎏金技术用的颜料被搅进酒杯。


我最早就是从加西亚嘴里认识ESTP的,那个丹佛的三进宫朋友。一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人生里约莫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蹲监狱,还是个偷车的惯犯。当然,也是由他引见ESTP的,那时我正闲来无事,而加西亚对他极高的评价让我起了兴趣,答应去见见本人,让他找时间。加西亚给我看过了ESTP在科罗拉多州少管所给他写的信,目前他现在在纽约找了个停车场的活赚点钱用以维生。我们几个人穿梭在纽约夜晚的大街上要去往他的临时住处,加西亚搂过我的脖子大声地催促我快些,“ESTP老大等着呢”,他这样说着,心甘情愿地成为某人的马仔。于是我和ESTP的初见就在1947年的纽约,在那个麦卡锡时代高压而沉闷的社会里这样相遇。


我们来到廉价旅馆的二楼,入耳的是一些激烈的战况,老实说我并不感到稀奇,这样的小旅馆里多得是这样的男女:男人快慰的喟叹和女人兴奋的喘叫,还听得到松垮床板咯吱咯吱的运动声音,直到加西亚领着我们在狭窄的旅店走廊里左拐右拐我发觉那种声音越来越清晰时感觉有些不正常,有一刻我想说这或许不是什么好的拜访时机,但加西亚已经敲响了房门。我听见房里的声音停下,接着是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房门打开了,比我预计的时间快太多,因为我把两人穿衣服的时间也算进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印象还不错,ESTP足够坦诚,因为他甚至懒得穿上裤子就来开门,浑身赤条。这就是我对ESTP这个金发家伙的第一印象,似乎没说,但他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比天蓝色深邃不少的烟蓝色眼睛,他的视线在我们三人身上懒懒地扫视了一边,然后看向加西亚。


“哦,看看谁来了,加西亚——你小子。”ESTP和加西亚结结实实地拥抱,打了招呼,然后笑着看向我。照理来说我该自报家门了。

“ENTP。”我简洁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想加西亚已经介绍过我了,那不很必要再多讲什么。加西亚笑着接上我的话:“我们几个是打算运用尼采哲学来带你领略大城市的纸醉金迷的,ESTP。很抱歉打断你的缠绵。”


“这倒没什么,我们也差不多了。当然,我亲爱的作家帮。”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懒,带点情事后的餍足意味,但很热情的把我们拥进房间笑着,“你们的把式我都有听说过了——嘿亲爱的,收拾下自己然后帮我和朋友们去泡点咖啡吧。”

加西亚边往里走边打了个响指故意笑得谄媚:“顺便——我想你这大概能蹭点大麻烟抽抽。”


“当然,那玩意管够。”ESTP首先把他的烟递给我,蓝眼睛里的意思是问我抽不抽。

我接下他的烟咬在嘴里点燃,成为这个狂欢夜晚的共犯。


二:

人生喋喋,我独泪流

我知道你,处处留情

是对是错,无关紧要...


三:

夜晚确实适合狂欢,我们就着音乐相互舞蹈,伴着酒精、大麻烟和爵士乐的韵律。加西亚和安迪玩得足够开心,也很早就累瘫在沙发上,和ESTP原先房里的女人躺在一起。那个女孩说实话长得很漂亮,据ESTP所说是他的妻子,非常年轻,但玩得很开,为这个夜晚增色不少。我是唯一一个和ESTP玩到天亮还没合眼的,自父亲去世后我没再这样痛快过了,所以我不是很想闭眼,让这种快感在昏沉的睡梦里流逝,就像流沙在指缝里溜走那样。我眼看着天边泛起薄荷绿色的黎明,转头看向ESTP,问他还跳舞吗,ESTP正拎着两瓶啤酒朝我走过来,闻言惊讶地挑了挑眉,我想他大概是被我的体力吓到了。然后他笑起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把酒瓶递给我摇着头说不跳了。


“我们休息会,”他撬开酒瓶盖笑着,“聊聊天,直到各位作家朋友们睡醒。我们跳了一整晚了。”


话题就着清凉的薄荷绿色黎明和啤酒不知扯到哪里去了,我记得随口聊着聊着就扯到了父亲,谁先开始讲的?好像是我。我说我父亲去世的前一晚把我召到床前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一阵然后说我手上没茧子,言外之意谴责我从小不曾做过力气活。他说挺好的,娇贵小少爷也就碰碰书或者打字机嘛。他说他对父亲的印象有点模糊了,但如果是为了跟上话题硬要说的话,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一直在丹佛的大街上流浪,跟废物一样。


我不记得那个凌晨的其他细节了,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我唯一还记得的是两个酒瓶碰在一起的清脆声响,“叮”的一声,玻璃酒瓶相撞,酒液颤动摇晃,像是被大风席卷的近岸的海低低的翻涌着,有几滴洒出来,我们笑着说敬酒词。

“敬老爸。”我说。

“敬西部。”他说。


那晚之后,我想深入了解ESTP,为了诸多方面。首先,我是一个作家,我需要新鲜的刺激经历来丰富我自己来完成我的书,我曾立下心志说在25岁前要完成一本著作,写什么再说吧。其次,ESTP让我想起我那个早逝的兄弟,在西部他有三分之一是时间泡在台球厅,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蹲监狱,剩下的零零碎碎地分配给其他活动,其中包括睡眠和吃饭,和ESTP如出一辙。


纽约,罪恶之城、欲望之都。在这个美国的神经中枢和经济心脏中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光鲜,我的朋友们总是会为自己的窘境寻找一个或合适或蹩脚的理由,有些是政治方面的,有些是精神分析方面的,但ESTP总是随遇而安,我们又从彼此身上汲取见识。他的身上有吸引我的特质,真要说恐怕是他那帮朋友都忌惮的恣意洒脱和疯狂,天知道我遇到他后生活有趣了多少,或许我是需要他的刺激的,又或许他是那颗砸进回音室的石子也说不定,那么我是需要他的。


不久之后他领我去听音乐,是欢脱的爵士乐。所有站在舞池里的人都摇晃着身体,尽可能地跟随萨克斯的音调摇摆着,鼓点的声音融入背景,有人拍着手应和激烈的鼓声。萨克斯的音色清亮而婉转悠扬,浪漫而热烈的将所有人的欢呼串联起来揉成一片,往上升、再往上升,不断领导调动着全场情绪直至高潮,非洲鼓的鼓点作为乐章背景的装饰,震颤、撼动,强有力的鼓点让我快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灯光打在ESTP的金发上耀眼夺目,他在舞池的中心——好吧,哪怕他不在也是全场的高昂情绪的焦点,我看着他向我伸出手,拉过我的手腕一把拽过来。我感受到他掌间的温度,他的力量和他跃动的生命力。

“嘿亲爱的,放开点。”他笑着说,笑得恣意张扬,“可别告诉我纽约的知识青年都不会跳舞!”

“那就留心你的脚吧!”我大笑着狠狠踏下一步,落在他的脚边,正确的地方。

他看着我也大笑起来。

有光洒进他烟蓝色的眼睛,像丁达尔效应般我看见他眸里显形的潇洒和率性。我感受到他微微急促的呼吸,他的舞步很快,每踏一步脚下的地板微动都似乎都连着震颤到我的胸腔,让我的心脏再飞快地跳动起来。我忽地觉得有些局促,脚下的步伐乱了两拍,但好在所有人各自沉浸在耳边的音乐里,没人留意到我踏错的两步。我们的身体贴得很近,我感到野性的生命力,所有人的快乐的叫喊声糅杂着涌进我的耳神经里,我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我感到我是活着的,就好像我很久没有觉得我活着那样,就好像从前的日子我是个躯壳般的觉得我是活着的。一舞终了,我们到舞池旁的吧台坐着休息会,他显然还是很兴奋,喝着加了冰块的鸡尾酒也堵不住他的嘴,讲着刚刚漂亮激昂的乐曲。


“你知道我们刚刚见识了什么吗ENTP?”他说着在吧台上比划,手指戳戳点点画画地给我讲着,“那个吹号的家伙还挺‘那个’。从第一副歌起就把自己的想法层层排列,接着上升到命运的高度。然后吹到一半,忽然就‘那个’了。大家都听懂了,然后抬起头来,时间停止了。他在不同的音域间来回跳跃,他的音韵带出广阔无垠的感觉,伴随着当时的曲调直透灵魂深处。大家都明白,曲子不作数,真正算数的是他的‘那个’。”

我抿了两口冰凉的鸡尾酒来缓解我因为运动而发热的身体,忽地瞥见ESTP身后走向吧台的那个男人就是刚刚吹萨克斯的家伙——也是他现在赞不绝口的家伙,然后我就这样对着ESTP的身后故作礼貌地笑着开口。

“嘿,‘那个’先生,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三:

“阿姨,下午好。”母亲开门后ESTP的笑颜出现在门后,他自然地笑着同母亲打招呼,“我是ESTP,您儿子的朋友。”


昨天他提出要来我家玩玩,我爽快地答应了。他收拾得还算得体,进门以后同我的母亲打招呼,颇娴熟而自然地寒暄着,毫不怯场,我觉得他小时候可能是很会讨人喜的家伙,哪怕在长辈那儿也是这样。毕竟大大方方嘴又甜,耍起花言巧语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我觉着他那张嘴和脸蛋大概能把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的女性吃得死死的,因为我母亲难得一拂父亲死去的阴霾这样被他逗笑。要不是我听见门铃声走出房间把他拉进我的房间讲话,恐怕他还能再好好聊上几个小时。


他走进房间,在我书桌旁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坐在书桌前问他上礼拜告诉我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真要回丹佛?”我问。

“嗯哼。我和那个婊子闹掰了,她靠卖睡赚了几个钱回了丹佛。我要回去处理和她的离婚手续,差不多这样。加西亚和我一起,他说还没去过丹佛旅行呢。”他无所谓地开口,半后仰着靠着椅背歪头笑着,“走之前我要和你学写作。”

“你认真的?”我故作苦恼样摩挲着下巴,“可是我觉得你短期内可学不到我的精髓。”

“当然——随便学点,拿来给你写信。”他看着我眨了眨左眼,身体前倾盯着我的眼睛看,我一时间忽然发现似乎拒绝他漂亮的蓝眼睛有点吃力,他继续说,“这有什么,快点教我。”

“...好吧。”我转过身去,脑子里是那双蓝眼睛,我晃了晃头,把那双蓝眼睛像职业棒球投手投掷棒球一样丢出去。好了,现在让我来写点东西,写点东西。写点东西教教那个拜师的家伙。


这不难,我的肘边就是我的打字机,上面已经装上新的白纸,那些白纸是完全崭新的、空白的。我想了想,然后开始敲打字母写起来,ESTP站在我的身后,把头低下来好奇地看我写了什么,然后又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这个牛仔男认为我是个天才,他现在就站在我身后...嘿!ENTP!”

我捂着肚子大笑起来,ESTP佯怒着来挠我腰间,也笑起来。


在ESTP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加西亚他们再聚了聚,安迪没来,他临时有事,让我做他的替身使者,然后我们喝酒、抽烟、大笑。高兴的是全然没人扫兴地表露出分别的哀愁,玩得尽兴,我们跳舞、聊天,谈起生命、政治、女人、性和别的什么,谈起任何想谈的东西。ESTP在讲他的情史、从前的经历,他头头是道地谈起汽车,详细到每个零部件以及信口教我们要是改天落魄了该怎样去偷车而不被发现;加西亚谈起他的旅行,谈起飓风的形成、地质的演变,也谈起每个旅行路途中有趣的见闻和风土人情,做着导游该做的介绍目的地的活;我谈起欧洲的移民危机,谈起文艺复兴,谈起哲学和天文,谈起传唱的经典诗篇,谈起书籍,谈起雷诺兹手册*,谈起各个历史名人的风流趣事。然后我们突然地聊起了写作,我和加西亚喝得半醉,尽可能地批判着对方的作品,我揪住加西亚当年高中送女孩的稚嫩的情诗尖酸地嘲笑他,这让他气急败坏地直接扑上来捂我嘴,我两就这么缠斗在一起,ESTP坐在一边笑着,充当着口头上的调停人,顺便也劝劝我积点口德。虽然闹到蛮晚才横七竖八地躺着睡着,但隔天我们还是准时地醒来,然后去往车站,我们顺便在附近的大头贴机里照了张相。ESTP穿了他在第三大街用11美元买的西装,正经得有点不像他,然后加西亚用小刀把照片一裁二,我收着他们那一半。


ESTP和加西亚在上车前吻了我的侧脸,加西亚在车上朝我挥手欢快说着“西部再见”,ESTP朝我做夸张的口型故意亲昵地喊我:“别忘了写信亲爱的——”


我同他们挥手告别,直到我的视线里再看不见他们为止,就像看着一颗小石子被湖泊吞没那样不见踪迹。然后不出意料的,我的生活重归死寂。日子沉重、无趣而漫长。为了打发时间我甚至又打扮成了一只乌鸦立在墓园里父亲的碑前久久的凝视着灰黑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我父亲的姓名、生卒年和别的什么信息,像个FBI工作证。说起来,石碑被雕刻时会发出哀鸣吗?被刻上他人的生命,细碎的尘土落在象征生命的字样凹槽里,然后被风裹挟着飞远。我有时候在想人的灵魂会牵绕着他的墓碑吗?人们对于死亡的忌讳是怎样产生的?他们知道这种对于死亡的忌讳会使得他们看起来可爱吗?被死神的衣袍笼罩的感觉是怎样的呢,父亲?我叼着一只烟,烟雾从我的唇齿间泄出来,萦绕在我的周围,这会天气还好,没有连绵阴郁的雨,但也没法使我的心情雀跃多少。我偶尔会想象一下ESTP和加西亚在丹佛的生活,多彩、堕落又刺激的活动一定没有停歇过,心脏因为苯丙胺或者别的什么兴奋剂而有力蹦跳一整晚、一整天,不论白天黑夜都享受着有力的心跳声,灵魂永远充盈而满足,享受着活着的感觉,就像他在纽约时所表现出来的充满精力。我猜他在离婚后又会去找新的女人——哪怕他没离婚也会去的,好吧,这家伙魅力四射,这个问题能得到肯定回答。


比我想象得更快些,因为我本来觉得照那家伙的性子怎么也得玩爽了再寄来信告诉我他最近好得不得了——总之,两个月后,我收到了ESTP的来信。他的醉后书,笔记潦草而飘逸,带着股随意的帅气,好吧,字如其人,这个论调我信服一次。我内心的急切没法让我再对ESTP的字迹做点什么样的点评,内容更重要,我读起他的信来,耳边似乎响起他的声音。那种低沉的、慵懒的、随性的音调,就这样在我的脑海里念着信。


我喝醉了,ENTP。所以现在和你说话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灵魂。

你是我至亲的弟兄、忠实的伙伴,为了显得正式而有条理,我列举几点你最让我怀念的方面:

第一、你睿智的谈吐。

第二、你好看的笑容。

冗言勿述,至此收笔。切盼你来丹佛重聚。

对了,加西亚正抓耳挠腮地研究悖论式表述,他也切盼与你重聚,所以,快来吧!赶紧来找我,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将天堂带来丹佛。

爱死你了的

ESTP


我其实曾经也有横穿西部的念头,计划细致,不过没有付诸过行动,我想是时候捡回那个陈年计划然后应邀赶去丹佛,ESTP在那呢,赶紧动身吧。我想了想,哦对,还有加西亚。那群家伙太需要我了,所以我得赶紧去,赶紧动身。我收拾好了行囊——实际上不很多,一些衣物、钱,其他的就是一些书、铅笔和笔记本。去丹佛的路上也算是顺利,我走在路上,然后一点点向目的地靠近,就这样。我时常会伸手拦下公路上的车,询问他们的目的地,搭个顺风车,有时候完全免费,有时候会付些钱。我乘过很多类型的车,有些是货车,后面拉着农作物,或者是一些和我一样搭车去往各种各样不同目的地的人。有些是轿车一类的私家车,环境会稍微舒适些,毕竟是柔软的座椅。闲来无聊就和司机搭话聊天,运气好些会碰上好心人给我些下一站的路费。要说起来我还是更愿意坐货车,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健谈的人聊着天,我就拿着铅笔在笔记本上用文字描摹出当时的场景,随便写着东西,涂涂改改。我甚至还记得因为搭车而和他人在夕阳的晚风里学会后一起齐唱的一首歌谣。那时晚霞把每个人的脸都染成金色,风吹拂过脸颊发梢,吹走我旅途中的疲惫,从我的指缝里溜走,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畅,我感受到解脱和充实。这时候,有人开嗓,于是我们都跟着唱:

我的姑娘,美丽娇嫩

年方二八,丽质可人

我曾所见,此为最美...


我就这样哼着歌抵达科罗拉多州,又抵达丹佛那他们的住处。我敲响房门时大概是丹佛的凌晨,加西亚开的门,而ESTP也还没睡。

“我想这鬼地方不需要房租吧。”我展开双臂笑着说。

“哦,ENTP——”ESTP紧紧地拥抱了我,然后笑着让我进屋,“我亲爱的,我的天使,你终于来了。你要来得晚一点可能要在门外过一夜了,我们正打算出门去找点乐子。”

“这家伙找到了个新马子,我半小时前刚刚下班,而他刚和新情人干完事回来,”加西亚也拥抱了我一下,吐了吐舌头,“他整天忙着他的离婚文件,要回旧金山娶他的新马子。”

“诶呀,真忙啊。”我笑着拍拍加西亚的肩膀,“你两原本想找什么乐子?”

“既然你来了,那就算了。”ESTP搂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往外走笑着,“ENTP既然第一次来丹佛,那我就带你去见见丹佛的姑娘。”

“我猜你一定把丹佛的姑娘都睡遍了,还有我的份?”我和他一起往外走着,招呼加西亚跟上。

“总是有的,我最近新认识了个叫詹妮的姑娘,你一定喜欢。”ESTP用上他表演性质的咏叹调,仿佛他多为我着想似的,“我带上了些苯丙胺,你可以尝尝鲜。”

“好吧、好吧。加西亚,”我笑着看向加西亚,“告诉我一些有关他新马子的情况?或者其他我不知道事情。我现在需要信息共享以填补信息差异。”

“简单来说她和特洛伊的海伦一样美,还他妈的有文化。”加西亚朝我眨眼,“至于ESTP...白天工作,晚上疯玩,也不吃饭,也不睡觉,把自己当超人。”

“但日子过得痛快。”ESTP简单笑了下。


别的不说,苯丙胺真的很带劲。ESTP把粉末混进咖啡,我、他、加西亚、詹妮四个人平分了这杯强劲的提神剂,随后我们的双手轻微的颤抖起来,心跳也逐渐加快,耳边咚咚地响着胸腔左侧受肋骨保护的强力泵运作的声音,不感到痛苦,只感到痛快。我们又卷了些大麻烟,在酒杯里倒上詹妮用来招待我们的酒,我们在兴奋剂的作用下聊天、喝酒、抽烟,就这样喝完了好几瓶酒。ESTP带来的苯丙胺被包装得像个略粗的灰绿色蜡笔,他用酒瓶底砸开包装,倒出里面的粉末,我们混着酒液吞咽入腹以延长感觉。我们的双手都颤抖起来,加西亚笑着说“让我测测脉搏”,ESTP调笑着说“让我听听你的心跳”,我们伏在对方的胸膛处去听心跳,然后因为这种做法笑出了声。我们又放了些爵士乐,然后伴随着音乐玩闹着,说着话,又开着玩笑,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就这样,我们一脸吃干净了好几根蜡笔,耳边的鼓声越来越清晰,我感到我血液的循环正在加快,我的呼吸很重,我看向其他人,加西亚的脸已经红了,正仰头灌下又一杯马提尼。眼前的世界是亢奋而旋转的,令我有些眩晕,但所有人笑着,我也没当一回事,和他们一起举杯。


但说实话那晚其实我没和詹妮办成事,因为ESTP上了。我看向加西亚,问他说我们出门前ESTP是不是说给我找的姑娘,加西亚说难道你第一天认识他吗。他的话音被隔壁詹妮的叫声盖过,一如我和ESTP初见时他妻子的声音那样。


四:

试想你来 承受我身体的悲怆

拥你入怀 当你慰藉我的渴望

侧躺身旁 感受内里热焰灼痛

我哭泣着 听到你无声的哭泣...


五:

“你又开始写情诗了。”我把那篇诗放回桌上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你给ESTP看过了么?”

“没有。”加西亚点燃了根烟,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苦闷,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语句随着烟雾被轻飘飘地吐出来,“怎么可能呢。”

“你爱上他了。”我低声说了一句,不是疑问语句。

“我很快就要离开丹佛了ENTP。”加西亚打断我的话,摊开双手朝我笑,“目前我打算去非洲看看。”

“...挺不错的,像兰波*那样吗?”我没再追问下去。

他“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我一点也不稀奇他会爱上ESTP。谁会稀奇呢。他似乎天生有令周围人聚焦视线的魅力,移不开目光的耀眼和光彩夺目,他那双蓝眸望过来看向你时简直是摄人心魄,眸底是会拉你溺毙的深海。他又毫不避讳自己是个混蛋的事实,他的坦诚放荡没有令他失色,反而令人又爱又恨。这家伙站在所有人的中心,然后所有人都爱他,然后所有人都恨他。疯狂至极的坦荡和随意,他永远只受个人意志的冲动而行事,又似乎有着永远年轻的精力。我曾追随他,但现在几乎和他势均力敌,和他一样蔑视政治权威、世俗观念、传统道德和法纪法规,他替我看到长久以来我身上的压抑和束缚,这样极端的生活体验给了我全新的选择,在我父亲去世后的灰色生活里狠狠地泼进一桶颜料,不管我需不需要,他是那样做了。我相信这些也许也可以套用在加西亚身上,这样,爱上他显得理所当然。我久久地看着加西亚唇齿间吐出的烟雾,连我自己不知道在透过他愁苦的面容看什么。

是他黑棕色眼里的我自己吗。


我后来也回去了,回了纽约,旅行总要结束的,分别前ESTP又亲吻了我的侧脸,我们互相保持着音讯,写信交流。而再见到ESTP大概是约莫一年后的事情了,在1948年的12月,圣诞节前后。我邀请他来参加我家的圣诞晚宴,在南卡罗莱纳州,我的姐姐家里,他来得实在是太巧了,当时我正被母亲责备,因为我对着标题名为“麦克阿瑟将军禁止东京街头接吻”这一报道输出我的看法,我说这清教徒老鬼以为自己是谁啊,然后门铃被摁响了。我觉得FBI应该没那么礼貌,于是我无所顾忌地去开门。

我转动门把手打开门,然后撞进那双烟蓝色的眼睛,他正在门口哈着气搓着手,见到我高兴地展开双臂。


“哦,ENTP——”他笑着。

我紧紧地抱住他拍了拍,看见他身后那辆哈德逊里似乎还有人。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本来以为会比预计的稍晚一点。

“这辆哈德逊够给力啊。”ESTP笑着敲了敲车窗叫醒车里的人,我这才看见是他的前妻,他继续讲着话,“这可是我攒钱买的。我在南太平洋公司做制动员,一个月开400美金。”

“我还以为你干老本行搞来的。”我把他俩请进屋子里,他的前妻冷得瑟瑟发抖,ESTP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还悠哉地四处打量着屋子。他的前妻跟在我身后,那个可怜的孩子,她比我还要小四岁,她的语调有点抖,我猜确实是冷到了。

“多谢了...那辆车里没有暖气,可把我冷得够呛。”她边走边说,一副令人可怜的姿态,频频往两手间哈气,“我们连着快有30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从离开丹佛起也没有在床上睡过,现在也一分钱也没有。ESTP只是这样开着车狂奔。”

“ESTP特快号条件真好啊。”我淡淡说了一句宽慰她说晚餐还算是丰盛,而始作俑者ESTP刚刚从我家书房转出来转头朝我赞叹“老兄,你家书真多啊”。

他们在我家人的注视下吃着我们剩下的圣诞晚宴,烤火鸡、熏火腿、馅饼等等都还有得剩,我母亲又去盛了些玉米粥给他们。ESTP吃相优雅,没显出应有的半点狼狈,他甚至有闲心对我母亲笑,在喝完了那碗粥后自然地开口:“阿姨,正值圣诞佳节之际,为了感谢您的热情招待,您要不要坐我的车回纽约,我送您和ENTP回去,这样您就不用另花火车票的钱了。您意下如何?”

我看向我的母亲,朝她眨眨眼,而母亲笑着说:“好啊。”

ESTP朝我眨眨眼,笑着咽下嘴里的一块饼干。看起来他在对我得意他老少通吃的魅力。

他们吃完东西以后,我终于有空和ESTP坐在客厅聊天,他惬意地眯起蓝眼睛陷入柔软的海绵沙发的怀抱里窝着。


“你当父亲了...?”

ESTP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递给我,我接下来,感觉到照片在12月的冷意里带着他的体温,而黑白色的照片上是个笑着的可爱婴儿。他对我的问话和些许的惊讶露出点得意的表情,然后接下我的话,语气里带点宠溺意味笑着从我手里拿回照片:“旧金山的小乖乖。”

“那就不是你前妻的孩子咯。”我挑眉,“旧金山?那个特洛伊的海伦和你的孩子?”

“嗯哼。”ESTP摆手笑了,“我和我前妻最近才旧情复燃,不会那么快要上孩子。”

“那么还是恭喜你。”我自顾自舔了舔嘴唇说,“你要成家了。”

“恭喜...?”ESTP转过脸看向我,换了个姿势把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最后才干笑了两声吐出一句,“好吧,恭喜我。”


我有时候会把ESTP想成什么抽象名词的象征,而他也确实合适。反集权、反传统、平民化和神秘主义的集大成者,蔑视权威、无视传统只听凭个人意志行事的代名词。成家,成家——这个词说实话是温和的、安稳的、温馨的,但绝对不适合他,和他一点不搭。


“成家应该是好事吗?”他问我。


不像他。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是痛苦的、纠结的、矛盾的。眸里是对是否归顺旧世界的犹豫,是想要倒戈缴械投降于安稳生活的犹豫。可他本身就是新情感的象征,两者是冲突的、排斥的、水火不容的,那么作为ESTP,你会迷茫吗,还是会仿徨与恐慌。

“我偷了把口径38的手枪坐在车里,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足足14个小时。”我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辨认出他的话音,他笑着继续说,“我想开枪,但我做不到。”

虽然他听起来是疲惫,也许是需要休息的,但我真觉得他那句话是在扯淡,实在是不太相信这家伙能干坐着举枪14个小时,也许14分钟差不多——甚至更少。毕竟我差不多只举个14秒钟,而ESTP比起我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六:

“嘭。”

我被声响从睡梦里惊醒,发现是某个家里没看好的小鬼头往车身上扔了个雪球。显然颠簸的车程和长时间的驾驶没有磨没ESTP的精力,他骂了一段,或者说一小段路。

“见他妈的鬼,总有一天那小鬼会把石头扔在某个倒霉家伙的挡风玻璃上,那家伙就撞车死了,这全都怪那没用的小蠢驴。”ESTP透过后视镜看我,我刚好也抬头看向他,他愤愤地哼了一声,“明白我的意思吗,连上帝也没良心。”

我表示非常赞同,同时安抚了一下同样坐在后座的母亲,显然他不很适应ESTP直白的语言。


我们开到弗吉尼亚州的南山附近时汽车没油了,好在不远处就是德士古*的加油站。我和ESTP下来推车,两位女士坐在车里,我和ESTP不约而同地透过玻璃望见里面仰面朝天瘫在椅子上睡得香甜的工作人员。ESTP咧开嘴笑了,露出他的虎牙,然后娴熟地拎起加油枪给车加上了油,我倚在车身一边看着他等着车加满油,ESTP随手转了转外机旁的把手把价格和加仑数清零,然后朝我笑笑。我耸耸肩也报之一笑。

“你们怎么能这样?”母亲摇下车窗小声而惊慌地问我,显得气恼。她现在一定觉得我两坏透了,那么我勉强让她觉得她儿子没有那么坏吧。于是我站直身子拿手指向ESTP尖细着嗓子用我自己都觉得做作的腔调指责ESTP,我说:“你怎么能这样!”我觉得那一刻我该死的正义凛然。

ESTP游刃有余,倚在油箱边半阖着眼朝我笑,竖起一根手指浅浅地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晃了晃手指做了个口型说话:“把那胖子吵起来你就自己付油钱吧,反正我为了来找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多半是演的。我心里想。

“那怎么能这样呢?”我用上一种语重心长地腔调,就像我小时候教我写作的老师那种口吻,深情款款地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那种姿态,“这样是不对的,ESTP。这里没有招牌写着车油零元购不是吗?”

ESTP睨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油量拔掉了加油枪招呼我上车,笑着撇下一句也细起嗓子的“油满了,快走吧我的小公主”,和一种“说不过你我认输”的眼神。

好吧——就看在他投降这份上。毕竟我也不想自掏腰包。


“哦,妈妈。”于是我俯下身转而和我母亲讲话了,来解释我们零元购车油的原因,“您知道杜鲁门总统怎么说的吗?我们应该降低生活成本。”

母亲张嘴尝试反驳了两次,但最终没有出声,把车窗摇上后在胸口比划了个十字,我想大概在乞求原谅。兴许是在为自己没有阻拦的不正直行为,或者是为他身为共犯的儿子祈祷。显然没用,ESTP和我在一起时几乎所有罪恶行径我都有份,真可惜。


哦,在这还有点别的记忆,比方说车加满油后ESTP有些得意忘形,结果因为超速被警察拦下来吃了张罚单。母亲去交罚单钱时那位警官像模像样地教育着:“女士,你真不该让您儿子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开那么快。在这个州要放慢点。”而此时“女士”坐在副驾驶位的真儿子在警官走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女士”坐在驾驶位上的假儿子此刻有些尴尬地笑着转头,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说:“阿姨,我之后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的。”

“ESTP,你完蛋了。”我坐在副驾驶笑得前仰后合。这句话是母亲在我年幼时喜欢在我犯错后说的,但她仁慈至极,每次都只说教。


七:

1948年12月31日的深夜,我们在新泽西州的特伦顿迎接新年。一场传统意义上的狂欢,许多人聚在房间里,随着快节奏的乐曲跳起舞来,随着节拍跺起脚,喊叫着齐唱歌词。酒精的催动下所有人的欲望在发酵,有人在抽着大麻烟,我看见许多丰满的肉体摇摆着,因为飙升的肾上腺素兴奋地颤抖着,又因为欢愉感觉将颤抖融入乐章表现出来。生命力、蓬勃的生命力,盛放的生命力。安迪搭住我的肩,疯狂地跺起脚来,像是踢踏舞一样,许多人也这样地跳起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沉重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户上,我的脚步声融入这交织着强有力的恐怖乐声里,我感到舒畅、解脱和自由,似乎我在抖落身上的枷锁,我的——不,不只是我的,大家的呼吸粗重起来,汗液密密地覆在额头和脖颈,凝成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然后不知道被谁的皮鞋踩得粉身碎骨,再踩上一遍一遍又一遍。

“像活着一样跳起来!”加西亚举着酒杯欢呼。

雷声,响彻耳边的轰隆隆的雷声,踩出来的沉闷的雷声。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的音符一个一个蹦出来然后被拉到一张看不见的乐谱上,背景乐是萨克斯和鼓,但更多的是人们嘈杂喧闹的声音,大家叫着闹着,跳起随意的舞蹈。我看见ESTP,他还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夺目,我的视线从来没有跟丢过他,他跳得热了,随手把外套丢了,然后我看见他手臂肌肉的线条,看见他的侧脸,他脖颈的汗珠,他在正中心和一位女士跳舞,一舞终了他忽地抬头,我两的视线就这样顷刻间对撞,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因为剧烈的运动和舞步而砰砰直跳,兴许还有苯丙胺或者大麻烟的功劳。

我的安非他命让我上瘾,拽我沉沦,我的视线恍惚里升起一片灰蓝色的烟。但此刻他拉过我的手,把我拽到舞池中央,拽离那片模糊视野的烟雾,拉我到聚光灯下。我看着他烟蓝色的眼睛,一瞬间有些恍惚。

“跳支舞吧。”他气喘吁吁的开口,眉眼带笑,脚步一如既往的随意,他在我踏出第一步时笑着大声提醒我,他的声音交织在人群里,像毛衣中的一根丝线,我听得清晰,像从蚕蛹中独独抽出那一根他声音的丝一样。

“别再像上次那样跳错了。”他说。滚烫的体温从相触的肌肤撞进我的心脏,烫得让人心悸。


“在海上的第二十八天,我决定杀了我自己。”加西亚在我从舞池里退下来后贴近我的耳朵说,派对实在是太吵闹了,也只能这样,“我突然想到,见鬼的,我忘记留遗书了,我便搜肠刮肚,想用什么语言合适。但很不巧,在我完成遗书之前水手们都上甲板来了,我也就没跳成。”

加西亚这次非洲之旅回来后晒黑了一点,他又抽了一口大麻烟继续说,显得留恋非常:“我真庆幸我没跳,要不然我就吸不上这么好的大麻了。”我笑着去拍他的肩,把他推给喝嗨的安迪让他俩去舞池里跳舞。

接下来我们就倒计时,在“五、四、三、二、一”以后大声地喊“新年快乐——”

就这样,我和ESTP迎来了1949年,崭新的、可以用来挥霍的一年。


在哈莱姆区的民居里,我们接到了来自安迪的警告,他的口吻像传达旨意的先知,他说:“暴怒的季节要来了,你们的快感会是一种错觉。”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在1949年我们把迷惘困惑和胡言乱语抛在身后,执行着那个年代最高尚的使命——移动。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我们又出发了,前往加利福尼亚州。而道路纤尘不染,似乎是为我们的到来而被打扫干净,高速路上的白线绵延不绝,从左车轮下碾过,仿佛已经融进我们的轨道。这次我是去拜访我的老师,他退休很久了,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唯一能说的就是他年轻时是个教书的,而他绝对有资格教别人。

一路上一点也不无聊,虽然仅仅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会无聊呢?ESTP边开车边讲话,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毫不遵守交通法规,也什么话题都聊,他毫无倦意,也不屑于任何陈词滥调,偶尔吐出点令人拍案叫绝的金句,虽然我说出来的更多。他说,嘿ENTP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早九岁就有了第一任女友。我说是吗,那我打赌你一定不记得她叫什么了。他说那你就错了,她叫萨拉·莫里斯。我说你随便编了个名字也说不定呢。


“这个先放放,我倒是可惜没早点遇到你。”他的蓝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况,随口惋惜着,“你9岁的时候该有多可爱啊。”

我想起我家庭相册里第三页的那张照片,刚好是我九岁生日时候拍的。我穿着母亲织的紫色针织衫和我那个早逝的兄弟勾肩搭背地笑,脸上被对方涂满了花花绿绿的奶油,对着照相机做着夸张的鬼脸,吐着舌头,可爱得要命。

我说那当然了,等回去以后带你去翻那个家庭聚会才会搬出来的家庭相册。他说诶呀那真是太好了,说不定你以后的家庭相册里也有我呢。我说其实我儿子也可以进我未来的家庭相册。

我倒是想和他生个儿子,可惜我俩都没这个功能。


他还谈点别的,比如说小时候的冒险经历。

“我跳上过从新墨西哥去往洛杉矶的货轮,那时我十一岁。”他说,想了想笑,“那时我和我父亲走散了。然后到洛杉矶以后我实在太想喝牛奶了,于是就在牛奶厂找了个工作,我一口气喝了整整两夸脱的牛奶,喝到吐了为止。”

我们都笑起来。


有时候ESTP会坐在副驾驶让我开车,那种时候他就会找个他觉得舒服,但歪七扭八的姿势看我带来的书打发时间。他翘着二郎腿,拿着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然后随便看着偶尔念上一段。黄昏暖橙色的斜阳洒在他的脸颊上,把车内变成金色,那种暖融融的颜色,斑驳的光影像是置身湖底。我看着前方开着车,然后ESTP低沉慵懒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痒痒的,我的耳神经几乎像是被挑逗了那样的发胀。


“每次我这样惊醒,大脑都在做徒劳的尝试。”他慢悠悠地念着,尾音有点拖,显得缠绵而腻人,像是煮沸了的、粘稠的糖浆,他念着,“试图明白我置身何处。这时周围的一切便在黑暗中旋转起来,所有的事物、地方和年代。而我的身体还睡意沉沉,动弹不得。”


快到亚利桑那州的威尔科克斯时我们进行了一些补给,过程很简单,我们走进沿途的一家商店,我留意到外面挂着“不向印第安人出售啤酒”的牌子,很显然不关我们的事情。很顺利,店员不在,而店长进了柜台里的房间看电视。我两放轻脚步,迅速地将一些罐头、干粮和水收进腰包,我顺带搞了两听啤酒,然后回到车上扬长而去。就这样简单,不过不很建议尝试,因为大多时候总是会付点钱的。

“杜鲁门怎么说的来着?”ESTP大笑着把住方向盘单手打开那听啤酒。

“我们应该降低生活成本。”我也笑着打开了那听啤酒,就着自由的风饮下酒液。


八:

“枪已上膛,寂寞仿徨。生活让我再次开枪,但是现在,心悸难平。脑中枪声依旧,我打扫残余,擦去污渍,只因你我相爱一场。心悸难平,你焚毁了我的一切,心中有爱,已然不易,更难的是,更难的是,要爱你所杀。”


九:

加州之旅过后,ESTP没回纽约,他留在了坎贝尔,和他妻子生活。就是当年他问我“成家是好事吗”的那任妻子,他写信给我,说他又再次当了父亲,他现在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了。他还说陪伴他很久的那辆哈德逊没了,路况实在太糟,所以只能把它留在路上陪秃鹰了。他也有问起姨妈怎么样了,我回信说她很好,仍然在等待你还她那15美元的超速罚款。

他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信,在我快要再寄出一封信说其实也没有那么惦记那15美元时,我接到了他的来信,他又来纽约了,还是在原来的停车场干活。我去找他,我说你该不会被扫地出门了吧,他说差不多,反正是离婚了。我说你来纽约可以理解为你是来投奔我的吗,他说当然可以。

总之他又住在纽约了,但他没有久留,这次是因为我。我想要出去看看,从前疯狂的、说走就走的旅行都是被ESTP带着走,或是外力所推,或是受人所邀。去找他前我在纽约凌晨的街巷里走了一遍又一遍,我忽地对灯红酒绿的纽约失掉了兴趣。声色犬马的文明世界开始令我开始厌烦,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晃得我有些眼花缭乱。我不愿再匍匐在帝国大厦的脚下生活,不想再目睹华尔街的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我未曾在圣帕特里克教堂里因为沐浴在颂祷声里得到救赎,我的灵魂和精神仍然空虚,我需要一种援脱。


“你要去墨西哥?”ESTP看起来不解地歪了歪头,“去那做什么?旅游?”

“我们去过很多地方了。”我说,点了根烟,静静地透过缥缈上升的烟雾看向他烟蓝色的眼睛笑了笑,“但我还没去过南边看过。”

“嗯...我也没去过呢。”ESTP眨了眨眼,弹去烟灰重新咬住滤嘴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我倒是有个朋友去过,他形容那里是天上人间。”

“指什么说的?”我问。

“上好的大麻烟、莺莺燕燕的大妓院,还有美食和热情的风土人情。”他说,顿了顿摩挲着脖颈,难得以一种优柔寡断的语气开口,“当然,ENTP,你知道的。我这大半生都在漂泊,你倒是还年轻,也刚刚尝到放纵的滋味...”

我眯起眼睛瞥着他一会儿,他侧开视线。

好吧——我挑挑眉,刻意呼出沉重的鼻息,咬着烟站起来遗憾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吧。”

环顾了一圈他的停车场,我歪头朝他挥了挥手笑着告别:“那么我先走了。”

我转身刚迈出步子,手腕被人抓住,熟悉的体温从皮肤处传来,我听见他开口。

“好吧ENTP...其实我会讲西班牙语,你会需要一个翻译。”


十:

《忧郁丹佛》1951

我宁愿失去理智,

沿着轨道流浪至墨西哥,

带着血管中流淌着的海洛因,

带着满眼满耳的大麻,

在边境旁泥土屋的地上吃着佩奥特。

宁愿俯身路边,

在西部落日余晖下的餐馆边哭泣。

宁愿蜷缩着,让赤裸的腹部

贴在辛辛那提路边的锡罐上。

宁愿拖着一条腐朽的枕木,

到落基山脉的各各他,

宁愿在加尔维斯顿头戴荆棘

在洛杉矶被钉住手脚

在丹佛被立起至死

在芝加哥被从体旁刺穿

在新奥尔良死去,就地埋葬。

再在顶山的某个角落复活。


十一:

“初见ESTP的时候,我父亲刚去世不久。”

我这样用打字机写下这句话,旁边的废稿纸上写着“这个牛仔男认为我是个天才,他现在就站在我身后。”,我也没想到我还留着那张稿纸。我曾说要在25岁之前著书立传,也该实行了。


末:

“在美国,夕阳西下时,我坐在快垮掉的老河墩上,仰望新泽西上方的长空,想象大片的荒野。绵延不绝,在大地上隆走,直至西海岸。道路远没有尽头,人们在这无尽的路上纵情遐想。在爱荷华,我终于知道长庚星一定会低低地挂在空中,昏暗的光洒在大草原上,而这只是在夜晚还未完全降临之前。当夜晚到来,笼罩了大地,描黑了河流,包裹了山峰,掩藏了海岸。没有人,没有人能预测未来谁会怎么样,只知道我们都会凄凉地老去。我想到了迪安·莫瑞亚提,我甚至想到了老年的迪安·莫瑞亚提,我们从未见过的身为人父的他。我想到了迪安·莫瑞亚提,我想到了迪安·莫瑞亚提。”


THE END.


注释:

*三进宫:“三进宫”的说法是指被判刑三次进监狱的人而说的,一般在监狱和被判过刑的人群中流传;例如“一进宫”“二进宫”等。严格说指蹲过监狱说的。被行政拘留不算“进宫”。但不懂的人也把被行政拘留的人说成是“进宫”,把进宫给延伸了。

*雷诺兹手册:雷诺兹桃色事件,指汉密尔顿在1797年彻底摧毁了自己的总统野心,当时他出版了一本小册子,讲述了他与已婚妇女玛丽亚·雷诺兹(Maria Reynolds)早期婚外情的肮脏细节,以及他为掩盖婚外情而向她丈夫支付的勒索款项。

*兰波: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1854年10月20日—1891年11月10日),又译阿瑟·兰波,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

*德士古:德士古公司,美国德士古公司(Texaco)——美国大型石油公司之一,又称得克萨斯石油公司。 


特别鸣谢:

首先特别感谢组织此次活动的老师以及所有参与的老师!能一口气吃到那么多高质饭真的超级高兴超级爽!TT

其次感谢崖黎老师@八十爪鱼 和克莱恩老师@昏睡百年 对我各类问题的耐心认真解答,有关ENTP的地方因为我不太熟悉陪我改框架改剧情改细节改对话,总之叨扰了好久!TT

也感谢十二老师@矛盾 对我提前放送的文章解读讨论!一直很喜欢十二老师的评论,开篇的Summary就是引用了十二老师的解读!TT

非常爱你们!!!TT


申明以及碎碎念:

电影里主角们的墨西哥之旅以垮掉派青年迪安丢下患上痢疾的作家萨尔收尾,最后以多年后两人相遇,在文坛上小有名气的萨尔婉拒了落魄迪安的请求这一情节结尾,两人作鸟兽散形同陌路。

公路组写到墨西哥之旅的前夜是因为真的不会设计接下来的剧情,ESTP兴许不会和迪安一样丢下患染痢疾的ENTP,又兴许ENTP不会患染痢疾,姑且算作一种开放性的结局。虽然可能很不明显,但在很多地方埋过感情线。说不定以后结婚进家庭相册同框了呢。

本文大部分剧情都与电影《在路上》相同,有改动。首末段都用了电影里的文章,本文内容多处运用电影里的对话、文章、诗句。强推电影!彩蛋是随便搞了一段死活找不到地方插入的文段和电影海报!

然后想说非常欢迎大家评论解读,或者是留下喜欢的片段,有评论我真的会很高兴,提出意见我也很高兴会很高兴,非常喜欢评论的TT!顺便碎碎念一下就是ENTP塑造好难啊TT

最后再次感谢这次组织公路组2022七夕26h活动的老师们,预祝活动圆满成功,能和各位老师一起玩很高兴TT

感谢观看,大家可以赶场等下一位老师的公路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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